江南人吃鱼,自有一套时令讲究,老话讲“五月白鱼六月鳊”。农历六月,正是鳊鱼肥美的时节。这鳊鱼肚皮宽厚,积着厚厚的脂肪,肉质细腻嫩滑。打小起,家里常做红烧鳊鱼,酱红色的汤汁浓郁醇厚,就着这汤汁拌饭,我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碗。
鳊鱼有个好处,不像别的淡水鱼那般腥味重,清蒸起来格外美味,这在淡水鱼里头可不多见。鳊鱼除了红烧、清蒸,还能用来烧粥,或是晒成鱼干。把花椒、盐揉进鱼身,再抹上一层姜汁,晒干后,与秋末的晚菘同烧,咸鲜滋味交融,既有鱼肉的鲜甜,又有时蔬的清鲜。
细究起来,江南人口中的鳊鱼实则分两种。一种是鲂,所谓“鲂者,方也”,以团头鲂为代表,身宽体胖;另一种才是鳊,“鳊者,扁也”,缩颈隆背,形似三角,也就是苏浙一带常说的鳊鱼。还有一种火烧鳊,比较少见,头尾长得像鲂,脊背更隆,身上有赤色鬣毛一直连到鱼尾,黑底红斑,颜色像烟熏过似的,故而得名。这火烧鳊个头不小,大的能有二三十斤,快赶上螺蛳青了。钱塘江上则有塔鳊,它们平日里吃着江中的螺蛳、黄蚬、小虾,营养丰富,长得比只吃素的团头鲂更大,味道也更鲜美。每年六月,塔鳊会溯游到六和塔附近水域,在水草上产卵。冬天则躲在钱塘江大桥下的深潭里越冬。
我故乡靠海,海边人能分清黄鱼七兄弟,可鳊鱼和鲂鱼却傻傻分不清。菜市场里,鳊鱼和鲂鱼常混在一起卖,一般人瞧不出差别。它们长得跟双胞胎似的,都是小头、扁身,背部高高隆起。不过,老饕们自有分辨的法子:鲂鱼背部拱得更高,嘴也更阔;鳊鱼个头稍大,肉质也更细腻些。
鲂鱼自古有名,《诗经》里说“岂其食鱼,必河之鲂”,意思是吃鱼就得吃鲂鱼。要说鲂鱼里最出名的,当数武昌鱼。因一句“才饮长沙水,又食武昌鱼”,从此名扬天下。我去武昌出差时,朋友请客,吃的第一条鱼便是武昌鱼。这鱼收拾干净,抹上调料,肚子里塞满肉末、姜葱,清蒸出来,肉香和鱼香交织,再伴着湖面上吹来的清风,吃得那叫一个畅快。
爱吃鳊鱼的人不在少数。唐代的孟浩然就因这口鳊鱼丢了性命,当时他背上生疮,郎中叮嘱不能吃鱼鲜,可他与王昌龄相聚饮酒,见鳊鱼上桌,一时馋虫难忍,吃了之后毒疮发作。元代在天台当过县令的杨维桢也钟爱鳊鱼,写下“呼儿去换城中酒,新得槎头缩项鳊”的诗句,白鹭翻飞,桃花水涨,渔人们用木槎拦住肥大的鳊鱼,这般场景,怎能不差小儿赶紧去打酒来配鱼?
要说最爱吃鳊鱼的,恐怕得数我的老乡、南宋权臣贾似道。贾似道是浙江天台人,靠着成了宋理宗贵妃的姐姐,一路飞黄腾达,历经宋理宗、度宗、恭帝三朝。他生活讲究,爱蟋蟀、爱美食、爱收藏,也写得一手好诗。南宋周密的《癸辛杂识》里记载,贾似道特别爱吃苕溪的鳊鱼。地方官赵与可为了讨好他,打造了个巨大容器,能养上千条鱼,里头装着机关,让水流动起来,鱼儿在里头游得自在,就像在江河里一样。然后用船源源不断地把鲜活鳊鱼运往临安。想不到,距今700多年前的南宋就有了“水族箱”,还用船快递湖鲜,可见美食的魅力,真能催生不少巧思妙法。
我吃鳊鱼几十年了,有两次经历让我至今难忘。去年芒种时节,袁长渭夫妇邀我游铜鉴湖,留我吃饭。那一桌江鲜里,个顶个的鲜,有条红烧野生鳊鱼,比蒲扇还大,肥美得像鸡肉一般,看那体格,少说也在江里游了七八年。
前些年去北疆布尔津,才知道那儿也有鳊鱼。布尔津的夜市很有名,河堤夜市挨着老码头,到处都是烧烤摊,炭火烧得通红。摊上有烤鱼、烤羊肉串、烤羊腰,还有手抓饭、格瓦斯、乌苏啤酒、酸奶。不过,夜市里最出名的还属烤鱼。在额尔齐斯河畔吃到的炭烤鳊鱼,滋味大不相同。烤出来的冷水鳊鱼,极其清香细嫩,鱼肉的鲜味在齿颊间久久不散,那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山河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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